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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nchants (enchants), 信区: StartUp
标 题: 茅侃侃自杀,她的一句"先高兴下"让网友炸了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Mon Jan 29 19:21:14 2018, 美东)
昨天,前著名调查记者、优米网创始人王利芬女士发了一条引发了轩然大波的微博。她
在微博中说,自己针对创业者茅侃侃自杀事件所写的微信文章获得了"10万+"的点击
量,并表示"努力皆有可能,先高兴一下"。这条微博旋即被批评留言淹没,其中很多
评论都引用了鲁迅先生开创的那个经典比喻:人血馒头。
其实,作为一个媒体与传播的研究者,我一直对于"流量为王"这件事持有非常中性的
看法。原因很简单:既然整个行业的生死存亡都建立在对注意力的吸引和售卖的基础上
,那么内容生产者尽最大可能追求流量,就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行业生态。这道理就如
同卖雨伞的人希望老天爷多下点雨、卖生发剂的人希望大家都秃顶一样。生存需要,何
错之有呢?
但当"流量为王"发展为"流量至上主义"时,事情开始起变化了。首先还是从我自己
的体验出发。我是一个学者,所以我生产的主要成果是学术成果。这些成果大多发表在
专业领域的期刊上,或由专门的出版社编辑为书籍发行。严格意义上讲,我所在的这个
行业并不奉行"注意力经济"。一个学者当然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去吸睛、去出名
,但仅就"学术生产"这件事来说,小范围的同行评议和社会效应的持久性,才是最重
要的评价标准。也就是说,比起"注意力"来,学术生产更在意的是同侪认可和社会效
应。
但近一年来,情况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比如,今天早上,我就刚刚在一本权威学术期
刊编辑的要求下,将我近期于该刊发表的两篇万余字的学术论文缩编为2000字的"微信
版",用于其公众号的刊载和传播。平心而论,这项工作并不难,无外是一些对原文的
修剪和浓缩,学术期刊作为媒体追求影响力也绝对算不上是错事。但我心里对此还是有
些抗拒了(当然身体还是很诚实),这是因为,学术论文是建立在丰富、科学的资料基
础和完整、严谨的逻辑呈现之上的,比起最终的结果来,研究的过程更加重要;若将这
个过程省略或"压缩",谁能确保余下的"结论"不是研究者拍脑门凭空想象出来的呢?
所以当一个行业的"标准"对另一个行业的生态构成了僭越,冲突就不可避免会产生。
我之前觉得"追求流量"再正常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它没有影响到我而已。
而王利芬的这个案例,性质更加糟糕:她从传播行业的自然生态出发所追求的"快感"
,侵犯了比"另一个行业"更神圣的东西,那就是"普遍人性"。这种普遍人性的标准
其实并不高,它甚至不会要求人们必须"善良",而只是强调"有同理心"而已。可就
是这样低的一条标准,仍然在传播行业日趋异化的"流量"生态面前一溃千里。也正因
如此,大众才会显得如此愤怒。
王利芬的惹众怒,其实是基于一个多少有些自相矛盾的逻辑之上的。一方面,她对"10
万+"的痴迷追求是建立在"取悦大众"的心理基础上的;而另一方面,当这种追求达
到了过火的程度,她所要取悦的对象反过来成了她的敌人,并从根本上否定了她在过往
作为一个意见领袖为大众创造的所有"快乐"。也就是说,她所热爱的东西最终站在了
她的对立面。那借死者炒作赚来的"10万+",难道不是一个个真实的人用自己的手指
贡献的吗?
这表明若一个行业的繁荣是建立在对大众情绪的顺从和纵容之上的,这个行业将会多么
脆弱、多么朝不保夕、多么容易失去尊重。
而现在的趋势是,该行业最脆弱,也最成问题的这套逻辑,正在以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
吞噬其他社会领域中残存的理性。普通人想利用互联网成为(某一范围内的)红人;商
业机构渐渐将口碑营销置于产品质量之上;学术机构试图将科研成果转化为"大新闻"
并对社会讨论中的各种科学谬误视而不见……这的确是一条看得见、摸得到的"一夜暴
富"之路。
但结果又怎样呢?绝大多数既没有天赋又豁不出去的人们依然在对"10万+"的幻想中
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唯一改变的是我们看待世界和自我的方式。我们在面对各种突发
社会事件的时候,不会去思考它的性质和自己应当对它产生的感受,而是第一时间考虑
该如何蹭一下热度,以及是不是有其他讨厌的人抢先蹭了热度。我们甚至不再相信真理
的客观存在以及通过自省的方式吸纳真理的路径,因为在无远弗届的社交媒体平台上,
谁的声音大谁就是真理,反对者则会(至少在语言层面上)被挫骨扬灰。
对于王利芬事件,最简单的评论方式当然是"凡事都有度"、"不要利用他人的苦难来
牟利",等等。但我想,一位在这样一个崇尚谨言慎行的文化中获得较高社会地位和话
语权的成功人士及意见领袖,竟然能够如此不假思索、沾沾自喜地将那样一条微博发出
来,这表明整个社会的文化生态已经糟到了很深的程度。其实,最可怕的不是作恶,或
作恶后不认错,而是我们根本意识不到什么是恶,甚至在自己所追求的东西面前,完全
否定了善与恶的对立。
当然,指望一个行业依靠自律的方式去解决其自身的异化问题,是不现实的。更何况,
在社会舆论复杂和细腻的纹理中,即使最严谨的制度也不可能触及它的全部细枝末节。
社会因注意力经济的异化而扭曲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个时候需要科学的和人文的话语
去介入社会讨论,也需要评论界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对舆论生成的本质的挖掘上。微博上
的王利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众的敌人",她就是大众在这个注意力至上主义时代
的每一个人的真实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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