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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ude2010 (冒泡潜水艇), 信区: LeisureTime
标 题: 非典时期的胜利果实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Thu Aug 30 15:39:27 2012, 美东)
好吧,今天就允许我把扯淡进行到底吧————
一 隔离
非典最夸张的时候,我恰巧得了一场重感冒。那种浑身发汗的重感冒,那种脑袋烧成糊
状的重感冒,那种一插体温计就把导员团支书吓个半死的重感冒。
吓个半死的导员团支书,给校长发个报告,建议把我隔离。
用来隔离的那幢宿舍楼,本来住的都是女生,是我们学校在别的学校死人之后迅速清空
出来的。清空出来一个多星期,本以为不会派上用处,结果倒霉而发烧的我搬了进去。
本来我是不介意一个人去女生楼住上个把星期的。但问题是我的高烧还没有褪去我他妈
就被抬进了空荡荡的女生楼。
103室,每天三次盒饭,一箱矿泉水,外加一包感冒药。
这些物资都是班长和导员张罗的。班长在前,导员在后,他俩几乎把我当成了死人。
我很想告诉远方的亲人,死人是不会发烧的,可是我的Nokia又欠费了。
二 Nokia
每次一有重大事件,我那部该死的Nokia总是最先背叛我。
非典的暮春,大家都很无聊,于是学校的食堂在晚饭后开始提供扎啤。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喝到了十点来钟,一升的大扎,亮澄澄的,叼根儿烟,典型的小恶棍
模样。
走过来两个女生。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同学,能不能要你电话?
没办法,我们东北姑娘就是这般干脆利索。
我受宠若惊,我无法自持,我赶紧把手伸向口袋里的Nokia。
我把Nokia给turned off了。
我告诉两位东北姑娘:我手机没电了。
事实却是我的Nokia欠费了。
两位东北姑娘除了干脆利索,还有点不依不饶:那么,你把号告诉我们把,我们给你发
短信。
号告诉你们?操,我当然从来没记过自己的号了。
我说:同学,你们有笔跟纸麽?把你们的号写下来吧……
两位东北姑娘的热情消失殆尽,头也不回地走了。
至于那晚她们是不是回到眼下这个空荡荡的宿舍楼,我就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那部该死的Nokia,你不但要充电,不但要缴费,还得把自己的号码牢牢记
住,否则就算有一千个东北姑娘过来搭讪,也是惘然。
眼下的问题,不是姑娘搭不搭讪的问题。眼下的问题,是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的问题。
我想告诉我妈,我发烧了。
我还想问我妈,是不是又得喝姜汤排汗。
我还想告诉我妈,我发烧了,而且被隔离了。
我还想告诉我妈,整幢楼就躺了我一人,估计还有老鼠。
那吱吱吱的声音,应该就是老鼠吧。
宿舍楼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没有老鼠呢?哪怕是女生的宿舍楼。
我记得以前看过一个cult片,the Rats,港译《终极鼠杀阵》,台译《未来鼠世界》。
我不知道哪个名字翻译的更好或是更糟。我只记得黑麻麻的老鼠,从女人身体的某个窟
窿钻进去,又从某个窟窿钻出来。
一个女人身上的窟窿,当然不止一个。
三 卫生筷子
我一个人,Nokia又欠费了,发着高烧,躺在空荡荡的宿舍楼,地上是盒饭与矿泉水,
脑袋里则是烧成糊状的老鼠与女人的窟窿。
我承认,即使班长和团支书不把我当成死人,我自己也会把自己当成死人的。
我记得我从前在家发高烧的时候,我妈就会给我喝烧滚了的姜汤,我爸则说感冒嘛,总
得有个过程。
我喝了我妈烧的姜汤,大汗三气,头就不晕了,只是浑身轻飘飘。我听了我爸说的那话
,我不但发烧没好,我还很上火,我还很受伤。
可现在Nokia欠费了,我也没有我妈烧的姜汤,我只有冷冰冰的矿泉水,我还有楼道里
的吱吱吱。
我又想起了我爸说的那话:感冒嘛,总得有个过程。
就凭着我爸这句话,我就没变成个死人。
我还是一个发着烧的活人。
发着烧的活人粒米未尽。
发了烧的活人打开了盒饭:鱼香茄条和大米饭。
我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管那种油乎乎的茄子叫鱼香茄条。
里面掺了鱼籽麽?加了鱼酱麽?那为毛儿叫鱼香茄条呢?
大米饭倒是中规中矩老老实实的大米饭。
可问题是,他妈的没有筷子。
我的脑袋,烧成了糊状。我的身体,处于一个被我爸称为"过程"的感冒。我的汗腺,
不知道是该收缩保暖还是扩张排汗。我的胃部因饥饿而滞胀,无法正常收缩。在空荡荡
的女生楼里,我很想吃这个该死的鱼香茄条。
然而,没有筷子。
我该怎么办呢?
这个宿舍里头只有四张空床,一套行李。
空荡荡的橱柜书柜,甚至都不用我去翻。
我要下地挨个屋子去找麽?103然后是105,105然后是107?
要是别的屋子都锁门了怎么办?
要是我受了风寒感冒加重怎么办?
要是真遇到密密麻麻的老鼠怎么办?
还有,我下地到底要找什么呢?
勺子麽?还是那种木制的卫生筷子?
非典发生之后,是封校。封校之前,我曾经在门口的那个叫做"家"的营养粥铺吃粥。
看粥铺的是个老太太。
我不知道老太太为何把她的粥铺起名叫做"家"。
她熬的皮蛋粥,比我妈熬的要差一万倍。而且,最要命的是,里面根本就没有一块皮蛋。
其次要命的是,粥铺里喝粥,居然用的不是勺子,而是卫生筷子。
卫生筷子之所以被叫做卫生筷子,一是因为筷子本身是光秃秃的木头片儿,二是因为包
裹筷子的是一层封闭了的塑料膜。
可是,所谓"封闭了的塑料膜",在没有被封闭之前,是干瘪的,干瘪倒很难塞进那条
被称作"筷子"的木头片儿。
所以在被塞进木头片儿之前,干瘪的塑料膜,需要先鼓起来。
怎么个鼓法儿?
用嘴去鼓。
至少经营这家叫做"家"的粥铺的老太太,是用嘴去鼓的。
她先努力把自己满是皱纹且干瘪异常的腮帮鼓起,千沟万壑的嘴唇被撅成了麦芽状,对
准同样干瘪同样千沟万壑的塑料膜,狠命一吹,腮帮就瘪了,膜就鼓起来了。
吹完之后,她难免心满意足,捻起木头片儿,顺顺当当地塞了进去,匝口机一匝,算是
完事一个。
万事一个,她难免轻松难免愉快,她难免微笑着问我:要不要再添碗皮蛋粥?
我瞄了眼自己手上的卫生筷子,很难不去相信这两撇儿木头片子居然没沾过那个老骨头
的唾沫星子。
我站起了身子:皮蛋粥就不用添了,算账!
非典之后,学校封了校。学校不但封了校,学校还挨个老师学生发口罩。学校的意思是
,那层棉织的雪白狗屁玩意儿,应该是能挡住那些一分钟就有无数个变异体的病毒。
很难不相信卫生筷子居然没沾过那个老骨头的唾沫星子的我,在非典时期发了场重感冒
。学校迅速把我隔离了起来。学校的意思是,倘若把我这个疑似病灶,抬到某个清空了
的女生宿舍楼,任其自生自灭,应该是能防止那些一分钟就有无数个变异体的病毒蔓延
扩散的。
可是,既然打算任其自生自灭,那他们为什么要给我盒饭和矿泉水呢?
给盒饭和矿泉水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不给卫生筷子呢?
难道学校也发现卫生筷子沾上了那把粥铺老骨头的唾沫星子?
发高烧的我,用这些乱糟糟的问题,把自己已然烧成糊状的脑袋彻底搞成了糊状。
四 月光
空荡荡的女生楼,我到底还是起身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女生楼已经被清空,还是学校把我当成了个死人,整个楼都没有给电。
没有给电的楼道里,透进来的月光就显得分为皎洁。
假若我是个女生,这般皎洁的月光,很难不想让人唱情歌。
可惜我不是女生。我不但不是女生,我还是个发了高烧且被校方隔离的男生。
皎洁的月光下,空荡荡的女生楼里,我轻飘飘地走向水房。
这水房,原本是该挂满女孩子的那些玩意儿的,结果也如同整个楼一样空空荡荡。
皎洁的月光下,我的打算是把手洗干净了,让后用手去抓盒饭里的鱼香茄条和大米白饭。
学校可以把我当成死人,但是我不能把自己当成死人。
所以,我来到了空荡荡的本该挂满女孩子的玩意儿的水房,就着月光和自来水,冲洗我
的手。
学校或许还可能从我的饭量来判断我莫须有的病情呢。
哼,赵举人家的狗。
我洗完了手,我又路过了厕所。
既然这栋楼是女生楼,那么这个厕所就该是女厕所。
未来的个把星期,难道我就天天要跑女厕所?
死人或是流氓,我不知道哪个做起来更心安理得一些。
我挪回到了103,用月光和自来水冲洗过的手,去抓鱼香茄条和大米白饭。
吃饭的时候,原来月光也会过来凑趣。
记得非典之后,我看过一个文学评论,大意是说崇高的诗意无处不在。
作者用了这样一句话来说明何为诗意:
一个老者静坐在台阶上,借着月光读书。
我记得我当时还加了一句批注:也不知老者的须髯和月光哪个更白。
非典当中,我在空荡荡的女生楼,浑身哆哆嗦嗦,就着月光,徒手往嘴里扒着因凉透而
更显油腻的鱼香茄条。
我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个场景哪里有半点诗意。
五 志异小说
遍寻不到诗意的我,决定做个流氓,于是我又晃悠进了女厕所。
真没想到女孩子的厕所,居然也会这般肮脏。
月光下的春宫涂鸦自是不必说了,就连马桶都没有冲干净。
贾宝玉说女孩儿家是水做的。
贾宝玉真他妈应该从怡红院里走出来,看看这个女大学生的厕所,蹲蹲这个女大学生的
马桶。
所以我他妈不喜欢红楼梦。所以我更喜欢金瓶梅。
喜欢金瓶梅的我,看到厕所的窗台上,斜了一本书。
我静坐在床上,借着月光读书。
也不知道我发烧的脸颊,和月光比起,哪个更惨白。
书没有了皮子,因而连题目都不知。
大概的情节如下:一个漆黑无星无月的午夜,雨只是闷闷的下着,也不见风雷电来陪。
这时进门来一个女子,三寸金莲,穿了双湿透的红绣鞋。女子说:大哥大嫂,夜半三更
,小女子不慎走丢了路,但求借过一宿;如若不便,且容我把鞋子烘干就走。大哥看了
看她的红绣鞋,就说:鞋子烘干可以,但能不能借宿还得问大嫂。小女子称谢把红绣鞋
脱了放在炉上烤,三寸金莲却深埋在裙下。大哥问大嫂该当如何。大嫂说咱俩夫妻这么
多年,我都没给你生个娃出来,我看那女子脚又小,你不如收了她做小吧。大哥说:强
扭的瓜,不好吧?大嫂说:好不好,老娘去跟她说。大嫂当下就把小女子拽到屋内,把
个鸟意说了。小女子说:倘若有缘,当然是很开心跟大嫂共侍大哥。只是小女子年幼,
于男女之事十分不谙,今夜还是先跟大嫂睡吧,凡事也好先有个准备。大嫂听了大喜,
当下就吩咐大哥拾掇好了里屋床铺,先和小女子睡下了。谁想这一睡就连睡了七八日。
大哥见大嫂日渐衰萎,不由纳闷且心慌,百般盘问,大嫂方承认那小女子根本就是男狐
狸精,那红绣鞋就是下的蛊,大嫂连夜被那厮盘恒,精气眼看快丢光了,却又割舍不下
,还请大哥救我。大哥大怒,抡起斧子就要冲那狐妖劈去。不想那狐妖化作一双红绣鞋
,嘻嘻笑道:大哥,大嫂已经被我植下了狐种,若不想留着,恐怕还得掏十两银子出来
呢。大哥无奈,只好乖乖掏了十两银子,放到红绣鞋里……
啊,狐妖雨夜红绣鞋,这便是我非典时期的诗意。
我躺在空荡荡的女生宿舍楼,就着惨白的月光和高烧,满脑袋就都是这些玩意儿。
盒饭吃了一半,矿泉水喝了半瓶。
这便是我在非典时期干的事情。
最可怕的是,这些事情,我干了不止一天,我连干了七天。
六 全面夺取胜利果实
第七天的时候,班长和导员发现我还活着。不但活着,还不发烧。不但不发烧,而且还
很能吃肉。
第七天,我要的盒饭是葱爆羊肉和红烧牛腩。
班长和导员迅速把这些情况,写成报告,递交给了校领导。
校领导更迅速地做出了回应:将该生转移到校医院,全面夺取抗击非典的胜利果实。
他妈个B的我从一个死人,升级成了一颗胜利果实。
我怀揣着那本或许叫做《红绣鞋》的三流志异小说,躺进了床单洁白无比的校医院。
当然,校医院的床单,也并非每张都洁白无比,只不过我恰巧是作为胜利果实躺上去罢
了。
当然,校医院床单洁白与否之问题关键,也不在我这颗胜利果实身上,而在校领导身上。
校领导在发布了"全面夺取抗击非典的胜利果实"之后,带领了大小副校长,校秘书处
秘书,校宣传部部长,校后勤部主任等一干核心人马,在导员和班长的引领下,来到了
我洁白的床单前。
我把那本或许叫做《红绣鞋》的三流志异小说死死地压在身下,因为我不想让这本三流
志异小说玷污了我胜利果实的形象。因为据班长偷偷告诉我,当一颗胜利果实,可能会
有五百块钱的补助奖金;当一颗原本是死人最终却胜利的果实,奖金则会攀升到八百甚
至一千。
一千块钱我可以请五滚老驴他们吃十八次回民烧烤的羊肉串,喝一千碗那个叫做"家"
的粥铺的没有皮蛋的皮蛋粥,去国际交流中心和阿may连开八次标准间。
我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这一千块的奖金,校领导就领着他的大队人马撤退了。
撤退的时候,还是由班长和导员领路。
你妈B校领导,一千块奖金呢?
据说校领导本来打算是给发奖金的,但校财务部因最近各种各样的抗击非典胜利果实过
于繁多而现金吃紧,而后勤部的资金又不能马上到位,所以这笔富有爱心关怀的奖金,
最终决定又通过减免书费的形式来落实。
你妈B校领导,你可知道我是从来不缴书费买课本的,我上课从来都不记笔记。
你妈B校领导,你为何不减免我的补考我的挂科呢?
你妈B校领导,我连给Nokia充值的钱都没有,我买个毛儿课本啊?
你妈B校领导,我还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呢……
你妈B校领导,我可是被全面收获的胜利果实呀……
你妈B校领导,忘掉该死的课本吧,我还是读我从女厕所捡到的三流异志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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