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影视】独一无二的蔡明亮 （3，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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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onfuse (Confuse), 信区: LeisureTime
标  题: 【2015影视】独一无二的蔡明亮 （3， 完结篇）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Tue Dec 29 04:50:02 2015, 美东)


三年前我曾游马来西亚，匆匆掠过吉隆坡，一头扎向东马那些奇怪的地名，婆罗洲，沙
捞越，山打根。对别人说我是去看那个把生殖器放在脸上的怪猴子，其实我是想去看看
蔡导长大的地方，看看电影望乡里面阿崎婆流落的异乡。山打根仍然是电影里拍的那么
脏，也许更破了。每天都会下雨，下一阵雨，小镇上的几条街道就积起到小腿肚的浑浊
水流。我住在一个华人老伯开的旅馆，阴阴湿湿的空气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伯聊天。
老伯告诉我，如果病了千万不要找马来医生，找中国医生最好，因为医学院录取马来学
生的分数线比华人要低的多，马来西亚的华人在当地是明明地受欺负的。可是老伯也不
要回大陆，因为也没人会理会他们。事实就是这么冷酷，不管在居住国和母国都没有他
们的位置，说到爱国说到寻根都是有点可笑了。蔡明亮导演就是这样的马来西亚华人。
他在东马的古晋出生长大。父亲母亲来到异乡谋生，辛苦地做着各种工作。他们种地，
养鸡，做小工。家里永远都很吵。几千只鸡一直在叫。可是鸡瘟一来，家里变得安静了
。那是很可怕的静，唯一的声音就是清脆的咯咯声，是鸡头碰触石块的声音，父亲把一
只只濒死的鸡在地上摔死，指望赶着这样处理能够拿回一点钱。没有人哭，没有人抱怨
，没有人愤怒，这些都是需要力气的，而他们没有这个力气。

有着这样的成长经历，蔡导演对小人物痛苦孤独的理解关注可想而知。同时，他又受到
本身选择的影响。他是同性恋，在人群中百分之十的比例天然就比他人更易遭受孤独。
而在进入戏剧行当后，他又在光怪陆离的娱乐圈里，选择了做一个孤独的手工业者。蔡
明亮导演入行的工作是做电视剧。关于娱乐的商业化运作，他绝不陌生，也很优秀。然
而他选择了一条艰难的探索的路。蔡导演的电影制作不仅仅是只有几个特别的手法，他
是有自己成熟的理念的。电影本来的意思是菲林，也就是影像。影像可以有很多的发展
。可是经过工业化的制作商业化的发行，电影的概念越来越窄，我们一般观众理解电影
就是要有完整结构的故事，是我们的一个娱乐体验。我们从儿童开始就在各种的爆米花
电影里培养这样的观影习惯，习惯于被喂养，被娱乐，被惊讶，被给予答案。蔡明亮导
演的想法是不应该把电影做的这么窄，各方面应该都可以发展。比方说，电影不一定要
有故事，不一定要有情节，电影当然可以记录故事，但也可以记录时间的轨迹。他希望
通过他对时间的记录，对生活中细节的记录，让观众找回人性中的柔软敏感，去掉头脑
中的各种假定，回到最初观影时的没有框架的体验。

2013年，蔡明亮导演以他第十一部长片郊游，获得威尼斯影展评审团大奖和金马奖最佳
导演奖。这个电影讲的是一个以举广告牌维生的失婚男子，带着两个孩子在城市里的边
缘人的生活。引用李安导演的评价，这电影是开肠破肚地演出台湾生活的呕。没有车祸
，没有癌症，洗洗涮涮，睡觉吃饭，小人物一天天简单生活里的悲鸣，就是那么深刻地
让人喘不过气。二十年过去，从爱情万岁到郊游，我的感觉是故事更少了，长镜头更多
了，电影更简单，更纯粹，更直觉。奇怪的是，当我象蔡导演说的那样，不再假设电影
里一定有故事，生活中一定有情节，我居然觉得，有些长镜头还不够长，我还没有来得
及在镜头里走完我的情绪，这是一种新的感受。虽然少语言少情节，电影却有强大的震
撼力。李康生有一个四分多钟的吃饭的镜头。被生活折磨成一片狼藉的中年人，在工作
的间隙毫无热情地吃饭。啃，扒，嚼，抽烟，目光毫无焦点。就这样看着他吃完一个便
当，我也象蔡导一样流泪了。毫无疑问地，2015年我印象最深的影像，就是这张脸。

什么样的电影才是艺术？什么样的电影人才配称艺术家呢？这种题目时常被讨论。电影
人嬉笑抱怨，或放弃或平衡，三天两头都会听到，没人认真。而蔡明亮导演对这些问题
的思考，让他实实在在地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金马评委曾指责他沉湎个人创作。他
完全承认。看淡名利，他早早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也幸运地找到了一群同样对电影艺
术有热情而淡泊名利的同伴。不考虑观众喜好的电影自然投资是少的，他们就简单地活
着。蔡导演几年前做过关于玄奘的短片，他想演出玄奘一个人面对茫茫大漠时那种孤独
和坚持。走，吃，睡，再走，再吃，再睡。累，险，痛，怕，灰心，都没有人鼓励安慰
。我想，这也就是蔡导演这么多年的经历吧。但走到今天，正如玄奘一样，独一无二的
蔡明亮，他的努力在全世界都得到肯定，他的电影，不是娱乐，而是引领启迪的先行者。

蔡导演曾说，他喜欢月亮，看不懂他的电影就看看月亮，看懂月亮，就看懂他的电影了
。圣诞夜那晚，车水马龙，我从洛杉矶西边到东边去吃饭，半个小时的路竟开了两个小
时。那天正是满月。天开始黑的时候，一个极大的淡杏黄色的圆盘挂在我左手的地平线
上，开着开着，月亮慢慢小了高了变成黄灯笼一般，其中的阴影也深了。等我吃完饭往
回开，已是真正的月上中天。月亮虽小，银光亮的耀眼。这时想想蔡导演的话，我好像
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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